坑王

坑王,勿关。

【毕深】焚雪

他死去的时候,同76号审讯室里那些饱尝苦痛最终丧失生命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血是一样的流,痛到了极处就成了麻木。他想他该是习惯了地牢里森冷潮湿的血味,刑架上糊了一层又一层腥黑的污迹,日复一日把他的心脏涂抹成阴沟罅隙中沉默的石头,他同胞们的惨叫声如骤雨般击打在上面,来回复来回,激不起半点涟漪。

他其实早已想过今日,做了那样的事,倒也不会费力去虚设善始善终。自古成王败寇,他输得干净,也该同曾经输在他手下的人一样,在阴沟里与老鼠蛆虫为伴,腐朽在漫无边际的孤独间。

没什么人来,没什么人陪着这场新雪为他送葬。

四面极安静,环绕着扑簇簇的落雪声,衬得缓缓而至的脚步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可闻。

他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,但那脚步又太过熟稔,熟稔到一声一声好似一刀一刀在他心上雕琢过,错不了。他把眼皮撑开一条缝,也就看见那人正孤身向他走来,深灰色的风衣,脖颈上裹着一条血色的围巾,火焰般弥散在飒飒的风雪中。

看看,现在倒是不装了。

他在心底下冷笑,又想大声疾呼,陈深就是麻雀,你们给我把他押起来,给他上刑,狠狠的上刑,让他把一切都说出来。

他张了张嘴,从喉咙里翻出一口血。

到底是迟了一步。

好好好,你真会演,真会演。

他简直要大笑着称赞,你多有本事,无数次让我怀疑推演出你的身份,又无数次让我逼着自己去推翻。

只因为到了结果刨开的这天,承受起来委实太难。

那人走得进了,微微低下头看他,眼神不再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轻佻纯然,怨恨失落疼痛解脱交替上演,最终混沌成一片空茫茫的了然。

到了这个时候,他才愿意真实的看他一眼。

 

李小男身份暴露,毕忠良也懒得去玩迂回的那套,把她和陈深往来的物品一件件仔细查了,没瞧出什么名堂,又把东西还给他由他去伤春悲秋的悼念。倒是陈深自己,在地牢里燃起个火盆,把东西填进去,仔仔细细的烧。

他最后把李小男亲手给他织的那条红色围巾扔进火里,满满的焦糊味,火苗噼里啪啦的响,照亮了他显得过分年轻的脸庞。毕忠良仔细辨认着他脸上每一分细微的表情,问,你不是把她当兄弟的吗,就不留点什么做个念想?

我和她不同路。陈深被袅袅的烟雾呛了口气,咳嗽半晌,哑着嗓子又补充一句,信仰不同。

是故不相为谋。

现在想来,那话倒是说给他听的了。

他们相互搀扶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,蹒跚着一起走,却走出了一条殊途。

 

毕忠良想,他大概是心眼儿太小,小得装不下他风雨飘摇的家邦故国,那一亩三分地只圈的下几个人,他张开臂膀,也只愿为他们遮风挡雨。

那时候女儿还在,小鸟儿一样绕着她家陈深叔叔叽叽喳喳打转,累了就窝在他怀里听他沉下声音念诗,讲故事。他和刘兰芝坐在一旁微笑着看,一切都那么平和安然。

或许是军人天性使然,陈深总喜欢给她讲志士报国的故事,女孩儿眨着一双懵懂纯真的眼睛问,等我长大了也要像你和爸爸一样去打仗吗?

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,说怎么会,你一定会在一个没有战火的世界里长大的,我和你陈深叔叔就是为此而工作的。

曾经,他们在战场上互相扶持的曾经。那条路,还是一样的。

现在,他的胸膛里还回荡着陈深静寂沉淀的音色,念着楼船夜雪瓜洲渡,铁马秋风大散关。他们复国的路那样长,他女儿的路却和诗一样短,于他们不经意间,就断在了一个惶惶然的雪天。

 

他的灵魂走丢了三分之一,剩下的又有一半倾轧在怀疑的漩涡里,让他泥足深陷不得而出。他一手栽植的苦果,也由他囫囵吞下。

只是苦,太苦了。

他嚼透了那苦涩的滋味,莫名又有些遗憾,不知道真实的陈深,是个什么模样?

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算短,走马灯在眼前摊开,长长的一串,他一个个细细看过去,那人嬉笑怒骂鲜活在记忆里,笼着一层朦胧薄纱,快要看不清了。

也是,他空有一双慧眼,识破了那么多人,只未曾看透他的样子。

怎么看得透?那人身上的伪装色,不正是他眼里的颜色吗。

在他身上,他天生一双盲目。

他输得干净,又是输给了谁?

假的。

全他妈是假的。

意识到这里,他才真正死了。

他终究闭上了眼。

 

雪落得更急,像是要把整个纸醉金迷的上海城彻底覆盖,连同那声压抑的哀吼一同掩埋。

血不再流了,温度冻结,在白茫茫的地上烧出一道灼红的泪痕。

爱比死冷。

 

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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